【佳昱·童话镇】

【佳昱·童话镇】6.1联文

【佳昱•昨日回响|16:15】珍珠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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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鹊桥平:

  为您带来第十块记忆碎片,放映员:丹鹊桥平。


  15:16@Lashawn Louis |17:09@g. a. 


  


  伙计佳×东家蔡。


  民国AU,蔡性转。


  ooc


  起名废😳本文又名《东家和我》


  ——————————————


  


(一)


 


“我天哪这么多要求知道的是您选伙计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给闺女挑女婿哪!”


“嗯?”选人的大掌柜看不出年纪,圆脸盘,眼睛不大,瞥过来的目光带着点漫不经心,“那就再加一条,多嘴多舌的不要。”


 


马佳站在人堆里,眼睁睁看着跟他一起从抠门的王家货栈辞工的话痨小黄落了选,自己赶忙低眉顺眼地站好,在人市里像牛马一样被从头到脚挑拣。


大字不识的不要,瘦小矮胖的不要,面相不好的也不要。选出来的人还要被盘问一遍,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马佳和五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小伙被蔡家选中了,一起被带走。


马佳不知道为什么挑个伙计还要这么严格,只知道蔡家开出的报酬是真的诱人,条件严格一点好像也没错。工钱比寻常铺户高一半不说,半年试工过后要能正式留下来,就有身股,年底给分红。这么盘算着,有几年就能攒下点钱,到时候……


“都精神着点儿,东家来了。”


马佳的思绪被打断,看着被大掌柜恭敬迎到正中的东家,怔了怔。


蔡家在城里开着布店,绸缎庄,皮货店,成衣店,本以为几乎掌管了梅城百姓身上衣的蔡记东家,不说年过半百也得过而立,哪怕是继承家业的少东家,也得老成持重才是。没想到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个颇为孩子气的少年,看着顶多十七八,一身白色洋西装,鸭舌帽下一张圆脸白净得像羊脂玉,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粉雕玉琢。


这么小,怎么管得了这么大家业。同来的伙计们你看我我看你,眼里的疑惑都是一样的。


“其实平时我不太管事的,”眼前的东家慢悠悠开了口,一把嗓子也脆生生像廊下欢叫的鸟儿。马佳觉得脖子下面痒了一下,像被鸟儿凭空啄了一口。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鞠大掌柜请我来见见大家,我就讨个嫌,丑话说在先。既挑了大家来,有些规矩就不能不守。嫖赌偷抽这四样,以前没犯过,以后就更不能犯。这头一条规矩要是破了,别管你干了多少年,有多少脸面,一律走人。”


这话说的众人脸上俱是一凛。看着人不大,口气也慢条斯理,说话倒是厉害。


“剩下的就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来挣口饭吃的。你不亏待自己的活计,蔡家也决不会亏待你。”


说罢叫大家挨个报了名字年纪,那双杏核眼一张张脸扫过去,最后点点头,招呼管事带他们去吃饭。


马佳跟在后头,迈出门槛了又听见东家的声音,只是声调跟刚才判若两人。


“小川舅舅,最近好累啊,还有学校新来的那个老学究烦人得很,我明天不去上课了好不好。这么好的春光,想和方方逃了课去划船呢。”


“哎呦我的小东家,您有点样行不行?”


“东家该什么样?”


再后面的话马佳没听清,只那带着三分埋怨七分娇嗔的口气,像一把钩子,挑得人心没来由突突地跳。


 


(二)


马佳被派到蔡记昱达源布店,刚开始不过是洒水扫地,跟着跑腿搬货理库,同时长着眼珠学着门道。活对他来说不算重,伙食也不错,让他很快适应了心定下来。东家自然是没再见过,只是偶尔混沌的睡梦里,会有一只鸟清脆地叫着,像是在跟他说话。梦醒了,那些话便隐入晨光无从寻觅。


管库的伙计突然急事告假,他便掌了库,一天下来把库存的布匹种类,质地,花色理了个清单出来,再对比签子上的入库时间,他心下很快有了计较。


趁着晚上关店上门板,马佳跟分店掌柜提议说,能不能把那些积压时间长的货,趁着端午过节打个折或者跟畅销的货搭售一下。掌柜眼睛一眯,笑了,“这本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柜上早有此打算。不过你小子倒是个机灵的。”


马佳很快就穿了体面的长衫站了外柜。他眉眼喜庆,嘴皮子也利索,会察言观色会推荐东西,不管新客老客,有没有买成,他一张嘴就说得人心里舒坦。


 


一天,掌柜派他去给城里老主顾家里送应季料子,他跑完腿正往回走,却赶上天公翻脸,响晴的天气突然下起太阳雨。他赶忙跑向街边的店铺,打算在檐下避一避,不想撞在刚从门槛里出来的白裙女客身上。


“叮”一声轻响,有什么落地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道歉,一边看向声音的来处。见是一条珍珠项链,白色的幽光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他忙拾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双手递过去,“实在抱歉,您看看,有没有哪里摔坏。”


受到惊吓的女客抚了抚胸口,纱帽檐下秀脸一抬:“算了,我不要了。”


这个声音!马佳脑子打了个激灵,手一抖,差点又把项链抖地上,“你你你……你是……东家。”他当时只觉得那张脸怪白净秀气,实在没想到男装下是个姑娘。更没想到,自己念了好久的那个声音,总算对上了脸。


“哦,想起来了,你是新来的伙计。”


“不小心冲撞了东家,不过您放心,您,您是姑娘家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对方却“噗嗤”一声笑了,“我以前说过我是男的吗?喜欢偶尔穿个男装也不行吗?还用你保密?”


“行……行行。”马佳大窘,只觉得自己往常灵活的舌头像是打了结,“那,那这项链……”


对方扬着脖颈,仿佛一只高傲的天鹅,“不是单冲你,我向来的习惯,自己的物件从来不让陌生男人碰,碰过了,就不要了。”


马佳顿觉自己托着珍珠项链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只硬着头皮道,“那……那这东西……我留着,怕有心人看见了认出是您的,对您清誉有损。”


东家眉毛一蹙,“我怕什么。又不值多少钱,你扔了卖了都行。”


马佳觉得自己脑子像被雨水泡久了,有点锈,“那哪行啊……您的东西。”


“废话真多,比今天拖堂的老学究还烦人。”东家嘟囔了一句,见雨小了些,高跟鞋一跺,坐上路边等候的黄包车就走了。


马佳站在路边,呆呆地望着那个背影,慢慢把那珠链攥在手心,任自己的掌心被硌得生疼。


他到底被这太阳雨淋个透湿。


 


(三)


“太太,这料子虽然便宜,但颜色不衬您,瞧瞧这深红带暗纹的,也不用添几个钱,衬得您多端庄大气有福气。”


“老先生,您这钱不给我,那边付账。您买的多,这是送您的搭头,您一并收好了。”


“先生小姐,这么多的大红料子,看来是喜事将近,恭喜恭喜。那这折后的零头给您抹了,凑个吉利数。什么时候打算做新衣裳,您二位再来。哦这就一起看看哪,得嘞,这几种正时兴,您看看能不能入眼。”


时至端午,马佳招呼完因为过节打折多了一倍的顾客,嗓子都要冒烟,端着茶碗猛灌一气,待放下时,却见东家一身玉白色水波纹旗袍,从门外袅袅婷婷进来,腰身玲珑,略施粉黛,嘴唇红润似外面甜点铺里诱人的蜜汁樱桃,修长的脖子未戴饰物,只耳下晃着一对珍珠坠儿,整个人也像珍珠般,淡淡的光晕,却是最引人注目。


“今天生意挺不错,辛苦诸位。”她说罢示意跟着的下人送上节礼。掌柜和伙计们连忙致谢,马佳也想跟着开口,忘了半口茶水还在喉咙里没咽,一张嘴便被呛到了,接连的咳嗽声在此刻实在是突兀得紧。


好不容易住了咳,他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了。


“东家,新来的外柜失礼,您别见怪。”掌柜忙赔笑道。


东家却轻轻一笑,唇边漾出两个笑涡,径直走向马佳,


“你看我适合什么颜色?给推荐推荐。”


“您……您皮肤白,穿……穿什么颜色都好看的。”


“刚刚看你招呼客人嘴皮子挺利索呀,怎么现在结巴了?”


马佳不敢直视那双水润的杏核眼,垂了眼皮道:“见您有点……紧张。”


“早就听李掌柜说这昱达源的新伙计长了一张巧嘴,脑子活算账快。”东家一边说一边走到账房那去翻账本,高跟鞋像是踩在马佳的心跳上,哒哒,哒哒。


“流水确实比去年这个时候强不少。”哒哒声又折回来,“你以前做过生意?”


马佳觑了一眼,见那目光探寻中盈满笑意,便老实回道:“以前在湖州,家里做过药材生意,我在上学之余也帮过忙站过柜台。”


“我说呢。那现在怎么来这了?”


“被奸商坑了,山参作假。父亲气得一病不起,家财散尽也没能好起来。后来我就出来做工,想着能攒点钱,把药铺再开起来。”马佳说话的语气沉静下来,小东家的眼皮震了震,音调不知不觉高了,“这般遭际,没想着报仇吗?”


“没用我报仇,那个奸商也被别人坑了,买卖也没长久。冤冤相报何时了,坑来坑去没个头。”


马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敢直视那双眼睛。东家沉吟半晌,忽然问道,


“你叫马佳是吧?”


“是。”


 


(四)


“呦,挺热闹,看来生意不错啊,侄女。”


马佳跟着屋里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来人,见是个富态得有点过头的中年男人,刚要招呼,小东家开了口,却是换了一种语气。


“呦,小叔,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呢。”


来人干笑两声,悠闲地在供客人歇脚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跟你亲叔还这么客气干嘛。最近听说你这得了个好伙计,我这昱通源就是伙计太笨,揽不来生意。我来是想问问你,能不能把那伙计派我那去?”


马佳不安地看了东家一眼,正巧对上她瞥过来的眼神。东家再转过头面向自己的叔叔时,脸上还是堆着笑:“小叔,您是长辈,我们晚辈自然不敢忤逆。可是,这蔡家铺面最大的绸缎庄您都弄到手了,还问我要人——这有点说不过去吧。”


“一个伙计而已嘛,小昱。咱们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您现在知道是一家人了?!”一听这话,东家原本挤了笑的嘴角耷拉下来,那殊无笑意的眼睛让马佳大热天的几乎要打个寒噤。


“当初,是谁伙同外人设局撺掇我爹赌钱,坑得他俩绸缎庄一个便宜了外人一个便宜了你。”


“什么叫便宜?”东家的小叔噌地站起,“大哥挣下的家业,凭什么没有我的份?早说过,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大摊子你撑不起来,还不如都给我。”


“哪里撑不起来,我名下的铺子不说全都生意兴隆,至少也营业正常,反倒是您的绸缎庄,门可罗雀吧?不学做生意的本事,倒是什么都惦记!”


那男人脸上的横肉一抖,“哼,那又怎样,你早晚得嫁人,这么大家业,总不能都改姓吧?”


“我早说了我不嫁!”东家的声调陡然高了。马佳看见,她扳着桌角的手在轻轻颤抖。


小叔吐一口茶叶沫子,笑道,“呦,你那是不嫁啊?你那是高不成低不就,没男人愿意要你。”


东家冷笑一声,“我凭什么指望男人要。哼,我招男人上门不行吗?”


“门当户对谁愿意当上门女婿?之前好不容易有个愿意上门的,好好的人婚前突然就得痨病嘎嘣了!你这命这么老硬,现在就是从力巴伙计里招女婿,你看有谁敢上门吗?”


这话戳得东家眉心一跳,“我要是招到了呢?”


“我昱通源还你!”


“这可是你说的!”


叔侄俩人对拍桌子,两声闷响让屋里人俱是眉间一震。小东家一张白净的俏脸气得通红,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定在马佳身上。


“马佳!我问你,你敢不敢?!”


“啊?”忽然被点到名字,马佳没反应过来。


“我是问你,敢不敢当我的上门女婿!”


马佳听清楚了,脑子嗡地一响。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射来利箭给他扎成筛子,他的心几乎停跳,浑身的血液都随着被扎的洞口喷涌——


“我敢。”


 


空气凝固了一瞬,随即炸开了锅。


那个不速之客气得摔了一个茶碗,拂袖而去。


掌柜伙计们没敢多言,只用目光交换着惊诧,随即上了门板,打了烊,也各自离去。


屋里一片沉寂,只剩他们俩。


像是还没从激荡的情绪里平复,东家望着马佳,樱唇微张,呼吸还有些急促,投来的眼神里写着感激,也写着难以置信,像是本来也没指望他能答应。


马佳也头一次,这么长时间地迎着她的目光,凝望着她。


 


本来东家的家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插嘴。他只默默听着,越听越有些心疼她,一个小姑娘,真是不容易。没想到话赶话会让事情会走到这个方向——


这句问话来得太早了。这句话本应该在多年后问起,那时他攒够了钱,经营好了自己的药铺,再体体面面地靠近她。而不是现在,境遇悬殊不说,他甚至,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他无法拒绝她。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尴尬难堪的境地,助她更容易地拿回绸缎庄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他只有仰望的天上月,突然奔他而来,他无缘得见的海底珠,突然落在手心。这是多么大的一份诱惑,还不值得人去冒险疯一回吗?


“对不起,我把你搅进我家这滩浑水里来了。”东家终于开了口,语气已恢复如常的平静。“我知道你不是贪慕富贵之人,也不是轻浮孟浪之人,可我刚刚斗气,情急之下还是把你架在了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我没打算真结婚,算命的说我命太硬,克夫,我不想再妨着谁了。感谢你仗义援手,这回算我欠你的。拿回铺子后,我们可以找机会说感情不和,登报离婚,我可以给你补偿,帮你开药铺。”


东家说罢起身要走,马佳叫住她,仿佛没听懂她刚才的话,“等等,我,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蔡程昱。前程的程,招牌上的那个昱。”


 


(五)


婚礼定在六月十六。在那之前,马佳依旧在布店站柜台,迎来送往,神色如常。不是没听见一些窃窃私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着软饭一步登天之类,但他知道自己的心,便不在乎。他只满怀期待,期待他可以如愿站到她身边的那一天。


不过那些流言突然就没有了,两个伙计灰溜溜从店里走人。东家再次来店里看账,马佳问起,她只是偏头看过来,眨眼一笑像只小狐狸,“你仗义,我也不能不仗义。”


 


鞠大掌柜去南方跑新货源,婚礼前几天才赶回来。晚上打烊后,他叫了马佳去喝茶。


对于蔡程昱折腾出的大新闻,他像是见怪不怪,按着礼数换了准夫妻的生辰八字,然后叹了口气说,“小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长她几岁爱带她玩,从小跟我亲。她属牛,也是牛性子,脾气倔主意正,也爱逞强,心里有苦也不愿意说,只偶尔跟我这个小舅撒撒娇。你是我选的伙计,知道你品性不错。她既然选了你当夫婿,我希望你多点耐心,别负她,别让她伤心。”


马佳点点头,郑重地说,“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对她好。”


 


婚礼是西式的,小东家一袭白纱,是V领露肩的款式,肩颈线条划出优美修长的两道弧,依旧没有任何装饰。马佳觉得那里缺了条项链,想要把自己妥帖收藏的珍珠项链为她戴上,又怕她不喜欢。就如他牵着她走过红毯许下誓言时,他愿意如誓言所说给她一生一世,可他不知道他倾慕的人愿不愿意。


蔡程昱的小叔说头风犯了没有来,满堂宾客投过来的目光明晦不清。马佳自知酒量不好,婚宴敬酒留了神。身边的蔡程昱却像没了顾忌,不顾劝阻一杯一杯往下灌,不多时,脸上便酡红一片,脚步虚浮,他只能拜托鞠大掌柜照应场面,自己扶了她去休息。


 


“你不用扶我,我……我没醉,我高兴。”蔡程昱大着舌头推马佳,“我高兴,我有上门女婿了,家业保住了,铺子回来了,再没有谁可以……可以指摘我。”


“谁敢指摘你,你是最厉害的东家。”马佳扶住她进门,在床上坐下。


“对呀,我是最厉害的东家……”蔡程昱一贯骄傲的表情突然有些沮丧,目光也没了焦点。“我不愿意把家业拱手让给恶人,就掌家了,小时候定亲的人家就解了婚约……后来有个勉强还算顺眼,拐了八道弯的表兄愿意上门,可这杀千刀的,居然一身花柳病,还怪我命硬……我就命硬了怎么了……我克不死他我……”


“我嫁,他们说我把家业改了姓;我不嫁,他们不信服我这个小姑娘;我招女婿,他们说我命硬……他们凭什么这么说我呀……”


马佳听她借着酒劲带着哭腔絮絮说着那些不平事,只觉得一颗心隐隐作痛,便一边蹲下身帮她脱鞋,一边安慰她道,“别管他们说什么,他们是怕你太厉害了才嚼舌根。以后,让我陪着你好吗……”


蔡程昱没听他说完,自顾自把鞋往下一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我呢……你看看我。”


蔡程昱醉得睁不开眼,听了这话勉强斜觑了他一眼,“你……你倒是……不讨厌……”


不讨厌就行。


马佳扶她躺下,拧了毛巾替她擦脸,盖好了毯子。热气熨开了她的眉头,一张带着红晕的小脸褪去了白天硬撑的气势,此刻恬静又乖巧。马佳望着这张脸,有点失了神,慢慢俯下身,却在感受到她的呼吸时停住了。他能看到那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光洁的鼻翼在微微翕张。他停留片刻,终究偏开了头,闭着眼深呼吸。他从自己的箱笼里找出那条手帕包裹的珍珠项链,手不知第多少次从一颗颗圆润的珠子上轻轻抚过。


好像能守着她就足够了。


 


马佳随渔船出海,船晃悠悠的让人晕眩。一网上来的鱼虾蟹贝中,有一只特别坚硬的贝壳,渔夫用刀撬了好久都撬不开,便随意扔在一旁不要了。马佳拾起了它,洗去它身上附着的泥藻,露出的颜色竟然五彩斑斓。他用掌心摩挲了几下,贝壳悄悄开了缝,露出里面光润夺目的珍珠。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渔夫却回过头来争抢。于是他把他的宝贝紧紧攥住——


马佳猛然惊醒,抬起头,见蔡程昱醒了坐了起来,脸色又通红,忙问:“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你松开呀……”


马佳这才发现,自己一手抓着那条珍珠项链,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蔡程昱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他慌忙松开手,掌心还残留她皮肤的一点余温。


蔡程昱揉着自己被捏红的手,问他,“你就这么床边趴着睡了一夜?”


“昨天你醉了,看你难受,多守了一会儿……”


“这项链……你一直留着?”蔡程昱注视着那条珍珠项链,有些惊愕。


马佳也看向那条项链,小心翼翼地包进手帕里,“嗯。搭扣松了,我给紧了紧,留个念想。”


“这算什么念想?”


“想着有一天……有一天能亲手再给你戴上。”


那个梦的余波还在冲击着肺腑。马佳突然生出一点贪念,他不要只是见过,而是要牢牢守住他的宝贝。于是他头一次,把情感直白地印在眼睛里看过去。


“你……没睡好的话再睡一会儿吧……”蔡程昱躲着他的目光,脸上红晕未褪,要出去洗漱,到门边了却又忍不住回头问,“你什么时候对我有的心思?”


“我说不清。”马佳的目光看着她,又像看向那些过往的时光。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可能你不记得了,是两年前。我那时刚来梅城,在酒楼里当伙计,被支使得晕头转向,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菜汤洒了一身。小伙计命贱,堂头训我,满座的客人笑我,只有你路过没有笑,给我递了手帕让我擦擦,问我有没有烫到……可能对你来说,只是小事一桩都不值得去记,对我来说,却是尊严扫地之时,最最珍贵的温暖。只遗憾,当时你帽纱遮着半张脸,我只记住了声音,留下了手帕。那条手帕,就是包着珍珠项链的那条。”


“是你的声音撑着我度过初来乍到最苦最难的时候。我说不清是那时候有的心思,还是在这当伙计时有的。我知道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却还是忍不住,想,想离你近一些。”


“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感动当不得情意。”东家的眼皮眨了眨,也有些动容,却又问道,“那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厉害,漂亮,还善良。”


“你喜欢我厉害?”蔡程昱的尾音扬着,问完了又忍不住自嘲地哂笑。


“喜欢。巾帼不让须眉,你肯顾我一顾,是我的荣幸。我倾慕你,也为你骄傲。”


这是马佳第一次在她面前顺畅地说这么多话。他以前总是瞻前顾后手足无措,但感情发酵太久,心已经满溢,那些字句便像从心里淌出来,经由唇齿,送到她耳边。


蔡程昱眸光一闪,眼圈慢慢红了。这次换她嘴唇张合几次,最终只说出来一句,“我以后,叫你佳哥行吗?”


 


(六)


蔡程昱终究做不到心狠,按照市价把铺子折了钱给了小叔让他养老,等于是从他手里再买回来,也算仁至义尽。马佳接手了昱通源绸缎庄当掌柜,上上下下整顿一通,第一天倒是忙到了晚上九点钟。他正想就在店里歇下,想起来自己不再是伙计,也是有家室的人了,遂叫了黄包车回家。


路上遇见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怀里剩几支百合,夜风中还在叫卖,马佳买下了那些花,笑着叫她早点回家。


蔡程昱要兼顾学业,马佳到家的时候她正在啃一本洋文书。见自己回来了,她便叫了人送晚饭。


“店里忙忘了时间。买了几支花,看看喜欢吗?”


蔡程昱接过花,低头嗅着花香,又抬头瞟他一眼,“喜欢。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花呢?就是这样剪下来的花枝,开不长久,看着它没两天就谢了,怪可惜的。”


“那你先养着这几支,以后我买盆栽的就是了。”


晚饭上桌,是几样小菜和鱼汤,马佳见蔡程昱也坐下来盛了碗汤,问道,“你也这么晚没吃吗?以后别等着我了。”


“哪里等你了?我也忙到现在不行吗?”蔡程昱低头把一调羹鱼汤送进嘴里。


尽管她嘴角绷得很好,但马佳还是捕捉到了一丝笑意。


“好好好,我们东家当然是大忙人。”汤汤水水落胃,他心里热乎乎的,“你放心,我以后会早些回来。”


要睡了,马佳想去外间,蔡程昱叫住了他。“佳哥,你……还是别去外面了,让人看见不好。”


“好,那我睡沙发。”


沙发到床的距离,有个七八步,翻个身的动静都能听见。就为了她那一丝笑容,他愿意等,也愿意守。


第二天,两盆结着花骨朵的百合就出现在了房间的窗台上。


 


(七)


没过多久便是七夕,马佳特意从店里早走了一会儿。逛到街上,正盘算着要给蔡程昱带点什么礼物,忽然看见一个卖泥人的小摊,花鸟鱼虫,飞禽走兽,一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颜色也配得鲜亮。马佳的目光在一片斑斓里转了一圈,便挑了一头在吃草的小牛,一匹在喝水的小马,一对嬉戏的小狐狸和小狗,并一对戏水鸳鸯。又去街边的甜点铺子,挑了些形状各异的巧果,装了两大盒回家。


蔡程昱上课,倒是比他晚回来,进了房门,就被桌上摆的小物件吸引了目光。马佳见她低着头摆弄,便凑过去:“今天是七夕节,女儿家的节日,我也不太会买什么胭脂水粉,就买了点小玩意儿小点心,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蔡程昱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马佳有点忐忑,“不喜欢是不是?你什么都见过,路边小摊上的东西,也难怪……”


“喜欢,我喜欢的。”听着话音竟有些颤,马佳忙道,“这是怎么了?”


蔡程昱抬起头扁着嘴,头一次露出委屈的表情,“好久……好久没有收到过这样的礼物,都只知道我是东家,没有人记得,我也要过女儿节的……”说罢,泪珠儿已盈满了她的眼眶。像是觉得在人前哭丢脸,她抽了一下鼻子,便偏过头去。


“想哭的话,就哭吧。”


马佳的衣襟被揪紧了,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哭出了声。胸前的衣料很快被泪水浸透,他的心也跟着潮湿一片。他的胳膊僵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臂,终于把他的梦里人拥进怀里。


“其实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要逼自己事事都完美。在人前撑得累了,要记得,回来还有我的肩膀可以靠靠。在我面前,你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


感觉自己的腰身被柔软的手臂抱住,马佳也收紧了这个拥抱,他闭着眼,被她身上的气息包裹着,眼泪也从眼眶中滑落。


 


“你先出去一会儿。”


良久,蔡程昱从他怀里抬起头,开始往门外推他。


“怎么了?”马佳还没从幸福中回神,被突然推出房门还一脸懵。


门关上又瞬间打开,“哎”,蔡程昱冲他笑了一下,嘴角漾出一个浅浅的笑涡。泪痕未干的眼睛亮亮的,轻声道,“我说让你进来你就进来,可别走远了。”


马佳在门外站着,只能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轻响,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沸腾的期盼激荡得心都在嗓子眼跳动。回味着刚才拥抱的感觉,怀里似乎依旧是温热的,柔软的,满满当当的。他低头抿嘴笑了一下,满足地叹息。


他与他的幸福只隔一道房门了呀。


 


门开了。


马佳像是再一次坠入梦里。


他爱的人又一次穿上了洁白的婚纱,头纱罩着脸,仿佛世外仙子半遮面。


他定在原地,痴痴呆呆地望着。半晌,他听到她开口,“傻了啊你,还不快进来。”


他回过神,慢慢走过去,轻轻撩开头纱,见到一张明净如满月的脸,一双盈满柔情和期盼的眼。


“我脖子上缺条项链,你为我戴上吧。”


“你要戴哪一条?”


“明知故问。就你收着的那条珍珠链。”


“你不是说不要了吗?”


“你现在又不是陌生男人。”


马佳敛着呼吸,靠近蔡程昱,轻轻把项链绕到她的颈后。这个姿势很像拥抱,他闻着她身上的甜香,手却颤抖着,根本扣不上小小的搭扣。


“哎呀你好笨。”


那娇嗔的口气往他的心口上撞,他只觉得手脚发软。


项链好不容易戴好了。一颗颗浑圆的珍珠在修长的脖颈上排列出另一道弧,和耳下坠着的两颗珍珠辉映,衬得眼前人也光彩照人。


“其实这项链和耳坠是一套,是我最喜欢的首饰,”蔡程昱低头抚了一下项链,又抬头问他,“好看吗?”


“特别好看。”


马佳情不自禁地捧起这张脸。


“你刚刚说,我不是陌生男人了,那我是什么人?”


“我的丈夫。”蔡程昱一字一顿,清晰而坚定。“我以前遇到难事自己躲起来哭的时候,对自己说,有谁能让我在他怀里好好哭一场,这个人便是我的良人。”


马佳的拇指轻抚她的面颊,好像在找一些实感,来确认自己不是做梦,“你确定吗?”


蔡程昱主动揽住马佳的脖子,“确定。牛郎织女今夜都要相会了。我不想等了,也舍不得你再等。”


呼吸相闻,嘴唇慢慢靠近,一旦相遇,便舍不得分离。马佳捧着她的脸,吻得几近虔诚。他的珍珠,他的宝贝,终于从此降落在他的怀里。


小东家被打横抱起,长长的裙摆打个旋儿,飘落在从此属于两个人的大床上。眼眸倒映彼此,热吻幕天席地,爱抚波翻浪涌,情意难止难息。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一会,而人间爱侣经此良夜,便不再分离。


桌上,小牛小马,小狐狸小狗,两只鸳鸯,一对一对相依相偎。窗台绽放的百合花挂着晶莹的夜露,微垂着头,像是也有些羞涩了。


 


(八)


又是一年七夕。


马佳在柜台后面核账,看到眼花脖酸时,一抬头就见蔡程昱在眼前,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只见她一身红裙,珍珠项链在脖颈上灼灼闪着,那份鲜艳明丽,倒把桌上瓶插的红玫瑰衬得没了颜色。


“今儿这么早下课了?”


“老学究的课,逃了一节。”蔡程昱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马佳收好账本从柜台后面出来,笑道,“呦,好学生怎么老逃课?”


“哎呀,这个学期第一次嘛。”


马佳笑着去戳她嘟起的嘴巴,“这个学期不才开学两天?”


“你讨厌你。这不是想跟你过个节嘛。”蔡程昱说着抱住马佳的胳膊,有点孩子气地摇了摇。


“今年过节,想要什么礼物?”马佳问她。


“想给你礼物。”


马佳笑道,“我又不是姑娘家,我过什么节。”


蔡程昱笑着横他一眼,“说给你礼物就给你,废话还是那么多。”说罢便拽着他往外走。


店里眼观鼻鼻观心的众伙计总算舒了口气。


 


马佳跟着蔡程昱,走到街口的一家店铺门前,那铺面是空的,显然是转兑出去的。


“送你的礼物。”


“啊?”


“我用昱通源的利润盘下了这铺子,给你开药铺。”


“啊?”马佳呆了一瞬,然后惶急地抓住蔡程昱的手,“程昱,我不要铺子。你是不是对我还是不满意,我哪儿做的不好你说呀,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蔡程昱一脸疑惑,“这是哪儿的话?我没说过分开呀?”


“不是你之前说的,补偿我铺子然后就离婚……”


蔡程昱恍然大悟,却故意梗着脖子,“我……我说过这话吗?”


“啊没有没有,没说过,”马佳再傻也看出蔡程昱的意思,“所以,只是给我铺子,当礼物?”


“对啊,就是礼物。”蔡程昱见马佳的眼神,也知道吓着这个傻子了。


这礼物,真是砸在自己的心结上,让一颗心颤了又颤。马佳忍着眼眶的泪意,和蔡程昱十指交缠,“谢谢我的东家。”


“瞧你这点出息。”蔡程昱拿手帕擦着他的眼角,嗔道。


马佳有点不好意思,摩挲着她的手问道,“那咱这铺子是不是得有个字号?”


“叫‘佳昱源’吧。”蔡程昱不假思索,似乎早就想好了。


“怎么不用你的昱字开头了?芋圆,听着倒是怪好吃。”


“你贫不贫呀。”蔡程昱也去戳他的脸,“这不是送你的铺子嘛,当然是你的名字在先。”


“你的心意我知道。还是按照蔡家铺子的例,叫‘昱佳源’就好。生意上的事儿,还是都听东家的,但是——”


马佳故意停顿,带着一脸坏笑靠近蔡程昱,在她耳边轻声道,


“但是床上的事儿,东家得听我的。”


“你学坏了!”一句话羞得蔡程昱红成苹果,小拳头捶过去,被马佳大手捉住,包在手心。


马佳随即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圆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钻石戒指,素圈镶圆钻,很简单的式样。


“怎么想起买戒指了?”


“这不是蔡东家给的薪水高。”一句话把蔡程昱逗笑,马佳自己也笑了,随即正色道,“之前婚礼上的戒指,是别人准备的,我当时也没钱买。这个戒指,是我买了钻石,自己找师傅学着打的,就是时间紧,复杂样式做不来。你看看,还喜欢吗?”


“当然喜欢。”蔡程昱把手伸过去,“一颗真心,比什么都金贵。”


钻戒细碎的光在手指上闪着,蔡程昱抚了一下,狐狸一样眨了眨眼,“不过——”


“不过什么?”


“以后我要扣你薪水,攒钱多买几个铺子,有时间费事自己打戒指,看来还是不够忙。”


“东家这是要可着我一人压榨,”马佳刮了刮小狐狸的鼻子,“随便扣,扣光了都行,只要我在你这有一辈子的身股。”


“你还想在谁那有身股?你只能让我压榨。”


马佳一把揽住她的腰,“蔡东家放心,小的这就给您开疆拓土,效犬马之劳,到时候别人都得叫您‘蔡半城’!”


“蔡半城还远着,先想想一会儿吃什么是正经。”


马佳确实一脸正经:“好,前面有家甜品铺,正好来点芋圆红豆奶糕,昨夜没吃尽兴。”


“……你!你今晚睡沙发!”


小东家一跺脚,作势要走,被马掌柜长臂一揽捉回怀里。


 


鞠大掌柜在后面远远望着,笑得圆脸上开出花来。


自己当初眼力着实不错。




  


  


  ———————end


  


  第一次参与联文,第一次写性转,希望吃饭的诸位担待我这个菜鸟厨子,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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